苏识陈离免费阅读第3章 苏识陈离大结局

莽莽苍原，劲风如刀，卷动着无边无际的草浪，翻涌着青黄交错的波涛，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灰蒙蒙天际线。

若说中原五国是膏腴锦绣、物阜民丰的人间福地，那这紧邻其边缘的蛮夷之地，便如同被天神厌弃的疮痍之所，贫瘠、荒凉，唯有这顽强滋生的片片草原，是长生天赐予游牧子民最后的慷慨。

草原之上，奔腾的骏马是流动的血液，剽悍的勇士是挺立的脊梁，共同构成了这片苦寒之地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图景。

“离哥哥——！阿玛让你快些过去！巴尔大叔和比克塔爷爷都在帐里等着呢！说有顶顶要紧的事商量！”

一声清脆如银铃的呼喊，带着草原少女特有的爽利，穿透呼呼的风声传来。

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位身着火红狐狸皮短裙、足蹬鹿皮小靴的妙龄少女，正站在一个草坡上，双手拢在嘴边朝远处呼喊。

她身段窈窕，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正焦急地望着草场深处。

顺着她的视线，只见一匹通体雪白、神骏非凡的骏马正扬蹄飞奔，马背上一个青年男子正挽弓搭箭，瞄准着远处草浪中若隐若现的箭靶。

弓弦震动，“嗖”的一声，箭矢破空，稳稳钉入靶心红心！

青年收弓勒马，动作干净利落，只是那身姿与周围那些膀大腰圆、满脸横肉、吼声如雷的蛮族汉子们截然不同——他身形颀长，略显单薄，穿着虽也是便于骑射的皮袄皮裤，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中原书卷气的清隽，在这粗犷的天地间，像一株误入戈壁的翠竹，格格不入却又引人注目，正是被巴图部落收留三年的陈离。

陈离闻声，勒住躁动的白马“雪儿”，朝坡上的少女阿紫挥了挥手，声音清朗地回应：“知道了，阿紫！告诉阿叔，我马上就到！”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，驱马朝草坡小跑而来。

“你要快些！阿玛的脸色看着可郑重了，巴尔大叔的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的，比克塔爷爷也捻着胡子不说话…肯定是要紧事！说不定…说不定…”阿紫越说声音越小，脸蛋儿却像被草原的晚霞染透了，迅速漫上一层醉人的红晕，最后竟像是被自己的念头烫到，跺了跺脚，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般，捂着脸“哎呀”一声跑开了，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在风中摇曳。

“哇哦——！离哥！阿紫姐都羞得跑没影儿啦！你还不快追上去问问清楚！”旁边几个正在练习套马的壮硕青年立刻起哄，怪叫声此起彼伏，挤眉弄眼，满是促狭。

陈离无奈地朝他们摆摆手，笑骂了一句，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消失在草坡后的火红身影。他轻夹马腹，“雪儿”会意，长嘶一声，四蹄腾空，如一道白色闪电般朝着阿紫消失的方向追去，鬃毛在疾风中烈烈飞扬。

“哦吼——！阿紫姐快跑呀！你的离哥哥骑着白马来捉你回家当新娘喽——！”起哄声更大，伴随着放肆的大笑，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。

正埋头小跑的阿紫听到身后越来越近、如同战鼓擂动般的马蹄声，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，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。

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熟悉的、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迅速逼近。

“这位美丽的草原明珠，”一个带着笑意的、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，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，带着温热的气息，“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，邀请您共乘一骑？这草原的风虽大，两个人挤挤，倒也暖和。”陈离控着马，与她并肩缓行，微微俯身，含笑看着她。

阿紫只觉得一股热流瞬间冲上头顶，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，根本不敢抬头看那双含笑的眸子，只把脑袋垂得更低，盯着自己鹿皮靴的尖尖，从喉咙里挤出细若蚊蚋的一声：“嗯…”

陈离眼中笑意更浓，猿臂轻舒，弯腰探手，一手揽住阿紫纤细却充满韧性的腰肢，一手穿过她腿弯，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便将轻盈的少女稳稳抱离了地面，轻柔地放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。

整套动作行云流水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亲昵。阿紫惊呼一声，下意识地抓紧了陈离环在她腰间的胳膊，整个人靠进他温暖坚实的胸膛里，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，脸颊烫得能烙饼。

“坐稳了，阿紫。”陈离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头顶响起，双臂将她护得更紧，缰绳一抖，“雪儿！驾！”

白马长嘶，撒开四蹄，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部落中央那顶最大、最威严的金顶大帐疾驰而去。风在耳边呼啸，草浪在蹄下翻滚，少女火红的皮裙在风中猎猎舞动，与青年素色的皮袄交织在一起，仿佛一幅泼洒在无垠绿毯上的生动油画，充满了青春的悸动与草原的野性。

然而，这幅和谐的画面，却被远处另一座毡房阴影下，一道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。

一个身材高大、面容也算英俊，但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阴柔戾气的青年男子，正死死攥着手中的马鞭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
看着陈离与阿紫共乘一骑的亲昵姿态，看着他心中早已视为禁脔的少女依偎在别人怀里，松木博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嫉妒与怨毒，仿佛一条潜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，无声地吐着信子。

他猛地一鞭子抽在身旁拴马桩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，惊得旁边的马匹不安地嘶鸣。

金顶大帐内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。

燃烧的牛粪火盆散发出干燥的暖意，混合着浓烈的奶酒和皮革气息，却驱不散帐中三位掌权者眉宇间的沉郁。

巴图部落的首领松木赞，端坐主位，他年约四旬，身形魁梧如熊罴，古铜色的脸庞如同刀劈斧凿，线条刚硬，一双深邃的鹰目此刻正凝视着跳跃的火焰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。
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镶嵌着狼牙的弯刀刀柄，那象征着权力与力量的图腾，此刻也显得有些沉重。

“首领！”坐在下首左面，一个满脸虬髯、壮硕得如同人立棕熊的巨汉猛地一拍面前矮几，震得上面的银碗奶酒都泼洒出来，他正是部落第一勇士巴尔。

巴尔瞪着铜铃大眼，声如洪钟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不满：“俺老巴是个粗人，直来直去！您真要让一个外族小子，一个连我们蛮神都不拜的中原小白脸，代表我们巴图部落去参加八大部落的‘蛮神勇士’大比？！这…这传出去，我们巴图勇士的脸面往哪搁？其他几个部落的崽子怕是要笑掉大牙！”

松木赞抬起眼皮，目光锐利如电，扫了巴尔一眼，并未动怒，只是抬手向下压了压，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巴尔，稍安勿躁。离小子虽非我族血脉，但这三年来，他早已是我巴图部落不可分割的一份子！你问问自己的良心，他为我们带来了多少改变？”他顿了顿，手指点着巴尔身上那件裁剪合体、保暖性极佳的翻毛羊皮袄，“没有他改良鞣制皮毛的法子，没有他琢磨出的风干肉条和奶疙瘩保存法，没有他教我们搭建更保暖的冬窝子…你和你的勇士们，能在这鬼天气里穿着暖和的皮袄，吃着不腐的肉干？能熬过前年那场差点冻死牛羊的白毛风？你还能坐在这里跟我拍桌子瞪眼？”

“这…”巴尔被噎了一下，气势顿时弱了三分，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，嘟囔道，“话是这么说…可勇士大比…那是真刀真枪玩命的活儿，他一个读书人…”

“巴尔，首领所言极是。”坐在右首，一位须发皆白、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开口，他正是部落的智者，也是大祭司的助手比克塔。

比克塔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和分量，他慢条斯理地捋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，“离小子心思剔透，手段奇巧，更难得的是心性纯善，对部落一片赤诚。他改良的‘马蹄铁’（陈离带来的小玩意儿，被部落如此称呼），让我们的战马在碎石地和冰雪上奔跑如履平地，减少了多少折损？这难道不是勇士的力量？力量，可不仅仅体现在肌肉和弯刀上。况且，”比克塔浑浊却精明的老眼看向松木赞，“首领的顾虑，恐怕不止于此吧？”

松木赞深深地叹了口气，那叹息沉重得仿佛压着整个部落的命运。

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心，鹰目中满是忧虑：“马蹄铁是好，但打造所需的精铁，还有他鼓捣出的那些‘土水泥’加固畜栏的法子…动静太大，瞒是瞒不住的。王庭那位王后，这次借着大比，点名要召见离小子…这才是祸根！”他端起银碗，猛灌了一口辛辣的奶酒，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烦闷，“更头疼的是，转眼就要入秋了！今年的草场长势不如往年，寒流怕是来得更早更猛！牛羊的口粮，部族过冬的储备…这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刃！前两次靠着离小子带着妇孺老幼去深山老林挖松子、采野果，勉强熬了过去，可今年呢？还能指望那点山货填饱几千张嘴？”

“首领！”巴尔听到“王后点名”时眉头就拧成了疙瘩，此刻再也忍不住，又重重一拍桌子，震得矮几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，

“那还犹豫个啥！响应王后的号召，点齐儿郎，带上弯刀，杀进中原抢他娘的！中原的粮食堆成山，中原的布匹软如云！抢他一次，够我们吃三年！总好过在这里饿死冻死！”他眼中闪烁着蛮族勇士特有的、对掠夺的狂热和野性的光芒。

出乎意料，这次连一向稳重、反对轻易开启战端的比克塔，也罕见地没有立刻反驳巴尔。

老智者沉默了片刻，布满皱纹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凝重，他缓缓点头：“首领，巴尔这次…话糙理不糙。往年我们还能勒紧裤腰带，靠着离小子的法子熬一熬。但今年…天时太坏。王庭征召勇士，未尝不是一个机会。与其坐等寒冬吞噬族人，不如放手一搏，或许还能争得一线生机。”

他看向松木赞，“只是，代价恐怕不小。”

松木赞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银碗而微微发白，他何尝不知？

但作为首领，他考虑的更深一层。

他放下碗，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重臣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：“粮食，战事…这些都还不是我最忧心的。真正让我夜不能寐的…是阿紫。”

“阿紫格格？”巴尔一愣，没反应过来。

比克塔却脸色骤然一变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山羊胡都捻断了几根，失声道：“首领！莫非…莫非王庭那边传来的那个消息…是真的？大王子他…”

松木赞沉重地点了点头，鹰目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愤怒和痛楚：“没错。那个废物！他仗着自己是王后亲子，竟敢在酒宴上公然放话，要在这次勇士大比之后，向王后求娶阿紫，作为他‘勇武’的奖赏！他算个什么东西！一个只会在女人堆里打滚、连马都骑不稳的窝囊废！也配染指我的明珠？”

首领的声音低沉压抑，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怒意，整个帐篷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。

“什么？！放他娘的狗臭屁！”巴尔瞬间炸了，像一头被激怒的暴熊，猛地站起身，腰间的弯刀“呛啷”一声出鞘半截，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骇人的寒芒，他双目赤红，须发皆张，“那个只会擦香粉的娘娘腔！敢打阿紫的主意？老子现在就带人去王庭，把他那身骚皮扒下来喂草原狼！我看他拿什么去求亲！”说着就要往帐外冲。

“巴尔！给我站住！”松木赞一声厉喝，如同惊雷炸响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，“你想让整个巴图部落给你陪葬吗？！王庭铁骑是吃素的？！”

巴尔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，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，硬生生停住了脚步。

他胸膛剧烈起伏，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，最终，他狠狠地将弯刀插回刀鞘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，一屁股坐回矮凳上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，眼睛死死瞪着地面，仿佛要把那里瞪出一个洞来。

松木赞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翻腾的怒火，看向比克塔：“所以，比克塔，你明白我为何执意要让离小子代表部落出战了吧？唯有在‘蛮神勇士’大比上堂堂正正地击败其他部落的精英，甚至…压过那个废物一头！才能堵住悠悠众口，才能让王后没有借口强行下旨！才能保住阿紫！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、不立刻撕破脸的办法！”

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与决绝。

比克塔沉默地点点头，睿智的眼中光芒闪烁：“首领深谋远虑。离小子虽然体魄不似我蛮族勇士那般雄壮，但他心思灵动，身手敏捷，更难得的是那份远超常人的冷静和智慧。巴尔教导他搏杀之术，我观其悟性极高，假以时日…未必不能一鸣惊人！总比让那等货色代表我们巴图去丢人现眼强！”

他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“只是…首领，其他几个部落对我们巴图这几年日子过得红火早就眼红心热，离小子弄出的那些东西，风声早就透出去了。他们正愁找不到借口发难。若让离小子以‘外族人’的身份出战，恐怕…”

“这正是我召集你们来商议的关键！”

松木赞沉声道，手指敲击着桌面，“需要一个身份！一个能让所有部落都无话可说，能让王庭也挑不出毛病的身份！”

帐篷内再次陷入沉默，只有火盆中牛粪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。

巴尔烦躁地抓着头，比克塔则捻着胡须，陷入长考。

松木赞鹰隼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，最终，落在了比克塔身上。

比克塔感受到首领的目光，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。

他抬起头，迎上松木赞深沉的眼神，老迈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了然，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断。

他缓缓站起身，右手抚胸，对着松木赞行了一个极其庄重的部落古礼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激荡起无形的涟漪：

“首领在上，长生天神见证！老奴比克塔，有一事隐瞒多年，今日斗胆禀告，实乃情非得已！”

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，语气变得沉痛而坚定，“离小子…陈离…他并非无根浮萍！他实乃老奴早年流落中原时，与一汉家女子所生的…遗腹子！只恨当年战乱频仍，老奴无力庇护，致使他们母子失散，天各一方！

幸赖长生天神垂怜，三年前让阿紫格格在神河之畔救下濒死的他，冥冥之中指引他回归草原，回到老奴身边！

此乃天神恩赐，血脉重续！”他声音微微发颤，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真挚，

“今日，老奴斗胆，以这风烛残年之躯，向首领提一非分之请！恳请首领，念在离小子身上流淌着老奴一半蛮族之血，亦是长生天指引回归的游子，允他认祖归宗，重归我巴图部落！同时…”

比克塔深深弯腰，姿态放得极低，“老奴厚颜，斗胆向首领提亲！恳请将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，阿紫格格，下嫁于我这失而复得的孙儿陈离！以此，奠定他代表我巴图出战‘蛮神勇士’大比之身份！老奴愿以全族性命担保，离小子定不负众望，为我巴图争得无上荣光！”

“噗——！”巴尔刚灌进嘴里的一口奶酒全喷了出来，呛得他连连咳嗽，脸都憋红了，他指着比克塔，又惊又笑，眼泪都快出来了：“咳咳咳…老…老比克塔！你…你这老脸皮是让草原狼舔过吧？厚得能挡箭了！离小子是你孙子？还…还跟汉家女子生的遗腹子？哈哈哈…笑死俺老巴了！你年轻时候钻过中原娘们的帐篷俺信，可你这编故事的本事…哎哟喂…”他笑得前仰后合。

“闭嘴！巴尔！”松木赞猛地低喝一声，目光如刀，狠狠剜了巴尔一眼，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，只有冰冷的警告。

巴尔的笑声戛然而止，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。

他看着松木赞严肃得可怕的表情，又看看比克塔一脸“悲壮诚恳”的样子，再回味一下刚才那番话…他猛地一拍脑门，恍然大悟！

这他妈不是编故事！这是要给离小子安一个“根正苗红”的蛮族身份！堵住所有人的嘴！

顺便把阿紫格格也名正言顺地定下来！

一举两得！

高！实在是高！

巴尔看向比克塔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佩（还有一丝“你这老狐狸真能编”的吐槽），他赶紧坐直身体，收起嬉皮笑脸，瓮声瓮气地拍着胸脯保证：“首领放心！老巴明白了！这故事…啊不，这事实！天衣无缝！老巴我嘴严实着呢！谁敢乱嚼舌根，老子拧掉他脑袋当酒壶！”

松木赞这才微微颔首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但紧绷的线条缓和了不少：“嗯。此事，仅限我等三人知晓。比克塔，这‘认亲’之事，就由你出面操办，务必做得自然，让族人心服口服。至于提亲…”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，“等离小子在大比上站稳脚跟，再议不迟。现在，先解决他的身份问题。”

“阿玛！阿玛！我们来了！”恰在此时，帐外传来阿紫清脆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，门帘一掀，带着一股清冽的草香和湿气，陈离和阿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。阿紫脸蛋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，大眼睛亮晶晶的，偷偷瞄了陈离一眼，又飞快地低下头。陈离则恭敬地向帐内三人依次抚胸行礼：“阿叔，巴尔大哥，比克塔爷爷。”

松木赞威严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，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，他朝陈离招招手：“离小子，来得正好。有件事，想听听你的意思。”他话音未落，旁边的阿紫脸蛋“腾”地一下更红了，像熟透的浆果，她下意识地揪紧了阿玛的袍袖，轻轻摇晃着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娇嗔：“阿玛~！”

松木赞仿佛没听见女儿的撒娇，目光炯炯地看着陈离，开门见山：“比克塔爷爷…想正式认下你做他的后辈子孙。你…意下如何？”

陈离微微一怔。

他目光扫过端坐的松木赞，又看向一脸“殷切期待”、眼角还似乎闪烁着“激动泪光”的比克塔，再看看旁边憋着笑、努力做严肃状的巴尔…电光火石间，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。

这三年来，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落难的书生，部落里的暗流涌动，身份带来的微妙隔阂，他并非毫无察觉。

此刻，一个能彻底融入部落、获得庇护和认同的身份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。

他没有丝毫犹豫，脸上露出真诚而略带“孺慕”的笑容，对着比克塔深深一揖，声音清晰而坚定：“比克塔爷爷待小子如亲孙，传我技艺，授我道理，庇护之恩，小子铭感五内！在小子心中，您一直都是我最敬重的长辈！何须‘认下’？小子本就是您的后辈啊！”

“好！好！好啊！长生天神保佑！我比克塔有后了！有后了！”比克塔激动得浑身颤抖，老泪纵横（这次倒有几分真了），他颤巍巍地起身，紧紧抓住陈离的手，用力拍着他的肩膀，眼角的皱纹笑成了盛开的菊花，那情真意切的模样，连巴尔都差点信以为真。

“阿玛~！”阿紫见父亲似乎完全忘了“重点”，急得直跺脚，又用力拽了拽松木赞的衣角，声音大了几分，带着小女儿的娇憨和羞恼。

松木赞仿佛才注意到女儿的焦急，促狭地看了她一眼，故意拉长了声音：“咳咳…乖女儿，注意点形象，你的离…哥哥还在这儿看着呢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离哥哥”三个字。

“啊！阿玛你…我不理你了！”阿紫被父亲当众调侃，羞得无地自容，脸蛋红得像要滴血，狠狠一跺脚，捂着脸转身就冲出了帐篷，留下陈离在原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。

待阿紫那带着羞恼的脚步声远去，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又变得肃穆凝重起来。

松木赞脸上的温和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部落首领的深沉与威严。

他缓缓站起身，高大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，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。

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陈离身上，声音低沉而有力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量：“离小子，刚才的话，你…可懂其中深意？”

陈离迎着松木赞审视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闪躲，腰杆挺得笔直，不卑不亢地回应：“小子…明白。”

松木赞微微颔首，鹰目中的锐利稍稍缓和，但语气依旧沉重如铁：“三年前的勇士大比，我们巴图输了。输掉了最肥美的草场，输掉了上百头健壮的牛羊！那不过是身外之物，巴图的勇士输得起，也赢得回来！但这一次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变得无比深邃，带着一种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护和担忧，“如果再输，输掉的…可能就是阿紫一生的幸福！松木博那畜生，正等着这个机会！”他没有把话说完，但那未尽之言中的沉重，如同巨石般压在陈离心头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离，等待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的承诺。

陈离深吸一口气，草原凛冽的空气灌入肺腑，他抬起头，眼神清澈而坚定，迎着松木赞的目光，一字一句，掷地有声：“阿叔放心！阿紫格格于我有救命再造之恩，巴图部落予我容身立命之所！此恩此情，小子没齿难忘！此次大比，小子必竭尽所能，豁出性命，也要为巴图，为阿紫，争一个朗朗乾坤！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，在寂静的帐篷内回荡。

松木赞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欣慰和释然，他重重地拍了拍陈离的肩膀，力道之大，让陈离身形都晃了晃：“好！有你这句话，我就放心了！等大比凯旋，我松木赞亲自为你和阿紫主持大婚！巴图部落最璀璨的明珠，就交给你了！”这突如其来的承诺，如同惊雷炸响。

“啊？！”陈离彻底懵了，大脑一片空白。这…这进展也太快了？虽然他心中对那个热情似火、纯净如雪的草原少女并非无意，但这突如其来的“托付终身”，还是让他措手不及。

“臭小子！你啊什么啊！”旁边的比克塔立刻进入“爷爷”角色，拄着拐杖站起来，没好气地用拐杖头轻轻敲了下陈离的后脑勺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，“阿紫格格哪点配不上你？还不快谢过首领…哦不，是谢过你未来的岳父阿玛！”他拼命给陈离使眼色。

陈离这才如梦初醒，看着松木赞那“你敢说不试试”的眼神，再看看比克塔和巴尔（后者正挤眉弄眼地做着“快答应”的口型），心中百感交集，最终化作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甜蜜的暖流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郑重地对着松木赞深深一揖到底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：“小…小子陈离，谢…谢过阿玛！”

“哈哈哈！好！好小子！这才是我巴图部落的好儿郎！有种！”巴尔再也忍不住，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，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陈离的后背，差点把他拍趴下。

松木赞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，他捋了捋浓密的络腮胡，忽然朝着帐外高声喊道：“阿紫！听见没有！你的离哥哥亲口答应了！这下放心了吧？”

帐外一片寂静。过了几息，才听到门帘被人似乎羞恼地踢了一脚，发出一声闷响，紧接着传来阿紫又羞又急、细若蚊蚋却清晰可辨的娇嗔：“哼！阿玛！不理你了！还有…还有离哥哥…大坏蛋！”脚步声飞快地跑远了。

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。松木赞笑罢，敛去笑意，对巴尔沉声道：“好了，巴尔。带离小子下去，好好给他讲讲‘蛮神勇士’大比的规矩、历届的凶险、对手的惯用伎俩！把你这身战场上活下来的本事，给我狠狠地操练他！时间不多了！”

“遵命，首领！”巴尔收起笑容，肃然领命，眼中燃烧着好战的光芒和一丝对“徒弟”的期待。

“离小子，”松木赞看向陈离，目光深邃，“跟巴尔好好学，好好准备。巴图的荣耀，阿紫的未来，都在你肩上了！”

“明白，阿玛！”陈离挺直胸膛，眼神坚定。他没有多言，只是再次郑重地行了一礼，便转身随着气势汹汹如同出闸猛虎般的巴尔大步离去。

厚重的门帘落下，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喧嚣。金顶大帐内，只剩下松木赞和比克塔两人。温暖的火光跳跃着，却驱不散骤然弥漫开的沉重与寂静。

松木赞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。

他缓缓坐回主位，高大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微微佝偻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。良久，他才长长地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，那叹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，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苍凉：“比克塔…你说，我今日这步棋…是对…还是错？”他抬起头，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，直直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老智者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挣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迷茫。

比克塔缓缓睁开那双饱经沧桑、看透世情的眼睛，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，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。

他没有直接回答首领的问题，而是用一种舒缓而笃定的语气说道：“今年部落里能拿得出手的年轻勇士，要么过于莽撞，只知一味冲杀，要么心思浮躁，难当大任。松木博之流更是…不堪入目。

唯有离小子，心思缜密如狐，临危不乱，更兼有急智百出。

他虽非天生神力，但学东西极快，巴尔那套战场搏命的狠辣功夫，他未必不能青出于蓝。

此次大比，凶险万分，非但关乎阿紫格格的终身，更关乎我巴图部落在王庭乃至八大部落中的地位。

老奴以为，以离小子之能，辅以巴尔倾囊相授，再加上…那份不属于草原的‘奇巧’心思，或可…险中求胜，为我巴图争得一席之地！”

他的分析条理清晰，对陈离的评价极高。

“嗯…”松木赞轻轻应了一声，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目光却飘向了帐篷角落里供奉的一尊模糊的、象征着长生天神的石雕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帐篷内只剩下牛粪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单调而压抑的“笃笃”声。

过了许久，久到比克塔以为首领不会再开口时，松木赞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，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恍惚：

“比克塔…你还记得，三年前，离小子刚被阿紫拖回部落，浑身是伤，昏迷不醒，所有人都视他为灾星、祸端，主张将他丢回荒野喂狼时…我们两个，偷偷去找大祭司占卜吉凶…大祭司他…当时是怎么说的吗？”

比克塔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！

他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，仿佛被尘封的记忆骤然掀开！

他缓缓抬起头，看向松木赞，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因为回忆而深刻了几分。

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，大祭司那顶散发着奇异草药和油脂气息的昏暗帐篷，摇曳的火光下，大祭司那张布满神秘刺青、沟壑纵横如同老树皮的脸，还有那双仿佛能洞穿时空、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…以及那如同神谕般、带着无尽玄奥和冰冷预言的沙哑声音，再次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比克塔的脑海：

“天外之魂，异界之客。其生也悖逆常伦，其存也搅动风云。凶星高悬，引血光灭族之祸；变数陡生，亦或…兴王霸一统之机！”

那预言如同烙印，深深刻在松木赞和比克塔的心底。

也正是这份带着巨大风险与无限可能的预言，让松木赞力排众议，顶住压力，留下了陈离，并给予了他庇护和信任。

“首领，您…”比克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他看向松木赞，这位雄狮般的首领此刻眼中闪烁的，不再是面对王庭压迫时的隐忍和忧虑，而是一种…一种近乎燃烧的、充满野心的炽热光芒！

那光芒锐利如刀，仿佛要刺破这顶象征着部落权力的金顶帐篷，直指苍穹！

松木赞缓缓站起身，踱步到帐门边，一把掀开了厚重的门帘。

外面，雨后的草原碧空如洗，一轮红日正挣脱云层的束缚，将万丈金光泼洒在无垠的绿毯之上，壮丽得令人窒息。他背对着比克塔，魁梧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，投下长长的阴影。他望着那轮喷薄而出的朝阳，声音低沉、缓慢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、仿佛熔岩在深处奔涌的力量，一字一句，如同重锤敲击在比克塔的心上：

“这天…也该变一变了！”

他猛地转过身，阳光勾勒出他刚硬如铁的侧脸轮廓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，燃烧着足以燎原的野心之火，他盯着比克塔，声音斩钉截铁，如同宣告：

“那王座…坐了太久，也该…换个人坐坐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