炊烟轮回欧阳明欧阳德第16章 免费阅读
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如同实质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。
急诊科通往ICU的那条走廊,灯光惨白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墙壁反射着金属器械的冷光,脚步踏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,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,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。
欧阳明推着担架车,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。
担架车上,父亲欧阳德双目紧闭,脸色灰败如同蒙尘的石膏像,口鼻上罩着透明的氧气面罩,每一次微弱的、带着不祥水泡音的呼吸,都在面罩上凝起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,然后又迅速消失,仿佛生命的气息正在被无情地抽离。
两名急诊医生脚步匆匆地走在前面,语速飞快地向迎上来的ICU医生做着交接:“欧阳德,七十岁,突发昏迷,高度怀疑大面积脑溢血,CT已做,正在等报告,生命体征极不稳定,血压190/110,血氧饱和度只有85%……”
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,又无声地关闭,将那个生死一线的世界与外面的喧嚣暂时隔绝。
那扇门,冰冷、光滑、厚重,像一块巨大的、拒绝融化的冰。
透过门上窄窄的、镶嵌着强化玻璃的观察窗,只能看到里面模糊晃动的绿色人影和闪烁跳动的仪器指示灯,如同窥视另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星球。
门外,欧阳家的几个人如同被遗弃在孤岛,或站或立,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块。欧阳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身体还在微微发抖,眼泪无声地流着,新婚的娇艳早已被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周伟站在她身边,一只手看似安抚地搭在她肩上,但眉头紧锁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疏离。
欧阳辉低着头,烦躁地踢着墙角,眼神飘忽,不敢与任何人接触,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,显示着他刚刚在家族群里发的“爸进ICU了”几个字。
欧阳婷双臂抱在胸前,背脊挺得笔直,但紧抿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,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的情况。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惨白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,映出焦虑、恐惧、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走廊里只有仪器隐约的蜂鸣声、远处护士站的呼叫铃声,以及他们自己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。
终于,那扇冰冷的ICU大门再次无声地滑开。
一个穿着淡绿色ICU护士服的年轻女护士走了出来,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的单据,她的表情是职业化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麻木。
“欧阳德的家属?”护士的声音不高,但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清晰。
“在!我是他大儿子!”欧阳明第一个冲上前,声音嘶哑,带着急切的渴望,“我爸怎么样了?”
护士的目光扫过眼前几张焦急的脸,公式化地开口:“病人情况非常危重,大面积脑出血,出血量很大,中线已经明显偏移,随时有生命危险。现在需要立刻进ICU进行高级生命支持,密切监护,随时准备手术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手中的单据上,语气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在宣读一项再平常不过的缴费通知,“现在需要马上办理入院手续,预缴ICU治疗押金。初步核算,需要先缴纳三十万。”
“三十万?!”
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颗炸弹,在狭窄的走廊里轰然炸响!
欧阳玲猛地抬起头,脸上血色尽失,嘴唇哆嗦着,几乎要瘫软下去,被周伟用力扶住。
欧阳辉倒吸一口凉气,烦躁踢墙的动作瞬间僵住,眼睛瞪得溜圆,脱口而出:“抢钱啊?!”声音因为惊愕而拔高变调。
欧阳婷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抱着双臂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,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冰冷。
欧阳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眼前阵阵发黑。三十万!这个数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,瞬间压垮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。
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,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个同样干瘪的钱包。
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,他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堵住了,只能发出干涩的“呃…呃…”声,求助的目光本能地投向身边的兄弟姐妹。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,越过了几乎站不稳的欧阳明,一步挡在了护士面前,也挡在了那扇象征着最后一丝希望的ICU大门前。
是李莉。
她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,脸上的惊慌早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她站得笔直,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,目光直视着护士,声音清晰而冷静,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:“护士,我们理解医院的规定。但是,三十万不是小数目,我们需要时间筹措。”
她微微侧身,目光锐利地扫过身后表情各异的众人,最后定格在欧阳明那张惨白绝望的脸上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:“这钱,不能只让我们一家出。既然是给老爷子治病,那就得所有子女一起平摊!谁也别想躲!”
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,浇在刚刚因父亲病危而暂时凝结起来的脆弱亲情之上。空气瞬间凝固了,一股无形的寒流在走廊里弥漫开来。
欧阳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,眼神如刀般射向李莉。
欧阳辉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立刻跳了起来:“大嫂你什么意思?什么叫我们躲?爸现在躺着里面!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?!”
“命当然重要!”李莉猛地转头,目光如炬地瞪向欧阳辉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尖锐的指责,“但钱就是命!没有钱,拿什么救命?!欧阳辉,你开好车戴名表的时候怎么不说钱不重要?现在要你掏钱救你亲爹的命了,你倒跳出来充孝子贤孙了?!”
她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,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。路过的病人和家属纷纷侧目。
“你…!”欧阳辉被怼得面红耳赤,一时语塞,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都别吵了!”欧阳婷厉声喝道,她强压下翻腾的怒火,看向护士,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,“护士,麻烦您,能不能先让病人进去?钱我们马上去凑,一定尽快缴上!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是强忍的焦灼。
护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家庭闹剧,似乎早已司空见惯。
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,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:“抱歉,医院规定就是这样。没有预缴费用,系统无法录入,医生无法下达医嘱,任何治疗都无法进行。ICU床位和资源都非常紧张,请你们尽快决定。”
她扬了扬手中的缴费单,那张薄薄的纸片此刻重若千钧,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。
李莉闻言,身体更加坚定地挡在门前,双臂甚至微微张开了一些,像一个忠实的守门人,守卫的不是父亲的生机,而是她认为必须坚守的“公平”。
她的眼神冰冷而固执,扫视着众人:“听见没有?规定!要救爸,现在就拿出钱来!大家当场分摊!老大是长子,我们认了,我们家先出十万!剩下的二十万,老二、婷婷、玲玲,你们三家自己看着办!”
她把“当场分摊”四个字咬得极重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欧阳辉躲闪的脸、欧阳婷紧绷的下颌、最后落在欧阳玲那张泪痕未干、写满无措的脸上。
欧阳玲被李莉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,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周伟的胳膊,眼泪又涌了上来,无助地看向自己的丈夫:“伟哥…”
周伟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直到妻子的呼唤和依赖的目光投来,他才微微动了动。
他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欧阳玲的手背,动作优雅而从容。
然后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他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笔挺的西装内袋里,掏出一个质感极佳的真皮钱包。
动作流畅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钱包里随意地拨弄了一下,夹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。
卡片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,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,卡面上烫金的银行LOGO和“无限额度”的英文字样,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和实力。
他没有看李莉,没有看欧阳明,甚至没有看那扇紧闭的、象征着父亲生死的ICU大门。
他的目光,只是平静地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,落在那张护士手中的缴费单上。
然后,他手臂一伸,动作随意得如同在递出一张无关紧要的名片,将那张沉甸甸的黑色信用卡,“啪”的一声,轻轻地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,拍在了缴费单旁边护士用来托着单据的硬质文件夹板上。
文件夹板被拍得微微一震。
周伟的声音不高,甚至可以说是平淡,但在死寂的走廊里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像冰珠砸落地面:
“刷吧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终于抬起来,平静地扫过李莉瞬间僵硬的脸,扫过欧阳明愕然的神情,扫过欧阳辉惊疑不定的目光,最后落在欧阳婷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补充道:
“这钱,算我们玲玲出的。不过,记清楚账。”
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李莉脸上,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:
“等老爷子的事尘埃落定,该分的遗产里,按继承比例扣回来就是。一分,都不能少。”
“按继承比例扣回来。”
这七个字,如同七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准地刺穿了李莉试图维护的“公平”假象,也彻底撕裂了那层在危急关头勉强维持的、薄如蝉翼的亲情面纱。
空气,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。
李莉挡在ICU门前的身体,猛地晃了一下。她脸上那层冰冷坚硬的平静面具,瞬间崩裂开来!
震惊、错愕、随即是巨大的、被***裸羞辱的愤怒,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眼底翻腾、喷涌!她死死地盯着周伟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。
欧阳明如遭雷击,呆立在原地,看着那张象征财富与冷酷的黑卡,又看看挡在门前、脸色铁青的妻子,再看看病床上生死未卜的父亲,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。长子?责任?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荒诞的笑话。
欧阳辉张大了嘴巴,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,看看那张黑卡,又看看周伟那张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脸,再看看大哥大嫂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扭曲的、看戏般的兴奋。
欧阳婷闭上了眼睛,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一片深沉的、冰冷的悲哀。
周伟的话,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,剖开了这个家族最不堪的内核——在***裸的利益面前,血脉亲情脆弱得不堪一击,所谓的孝道和担当,不过是争夺遗产份额的遮羞布。
护士似乎也愣了一下,这种场面她或许见过,但如此***、如此冷酷的宣言还是让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。
但她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麻木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拿起那张黑卡和缴费单:“好的,请稍等,我去办理手续。”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缴费窗口,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。
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监护仪器透过厚重的门隐隐传来的、规律却冰冷的“嘀嘀”声,像死亡倒计时的钟摆,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李莉依旧像一尊冰冷的雕像,死死地挡在ICU门前。她不再看任何人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阵地。
但她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,刚才那番“守门人”的气势,在周伟那张黑卡和冰冷的话语面前,轰然崩塌,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、暴露在冰冷现实下的难堪和愤怒。
周伟则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,重新轻轻揽住还在低泣的欧阳玲,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。
他微微侧头,低声在妻子耳边说着什么,姿态亲昵而从容,与周围地狱般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那扇厚重的ICU玻璃门,依旧冰冷地矗立在那里。门内,是父亲垂危的生命在与死神搏斗;门外,是子女们冰冷算计的战场。
一张薄薄的缴费单,一张沉甸甸的黑卡,一句“按继承比例扣款”,像一道无形的、深不见底的鸿沟,将血缘亲情彻底割裂。
冰冷的玻璃门,清晰地映照着门外几张苍白而扭曲的脸,也映照着门内那个模糊、挣扎、微弱的生命剪影。
它像一块巨大的墓碑,提前竖立在了这场名为“亲情”的废墟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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