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立之间:鲁迅精神的重构与照亮 读《破立之间:鲁迅新解》

《破立之间:鲁迅新解》/朱崇科/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/2024年12月
朱崇科教授在《破立之间:鲁迅新解》一书精准切入鲁迅精神世界,论述紧扣文本肌理展开实证性考辨。对《影的告别》的解析,作者聚焦于“不知道时候的时候”这一特殊时空设定,揭示鲁迅通过模糊黄昏与黎明的边界,将影的彷徨特质转化为知识分子在启蒙困境中的存在隐喻。这种对文本褶皱的深度挖掘,既跳脱出传统“自我解剖说”的阐释窠臼,又借助时空诗学理论,将“以黑暗沉没换取光明新生”的牺牲精神锚定在具体叙事策略中。值得注意的是,此种方法论创新贯穿全书。当论及“立人”思想时,朱崇科将孔子“立人”说、孟子民本思想与尼采个体本位主义并置考察,在跨文化谱系中还原鲁迅“尊个性而张精神”命题的历史纵深感,既呈现其对封建伦理的激烈反叛,又凸显其对士人精神的创造性转化。
书中对“中间物”意识的解读尤具突破性。通过《野草》《故事新编》等文本的互文性赏析,作者指出鲁迅的“中间物”绝非静态历史符号,而是始终处于动态博弈的能动主体。这种洞察在《影的告别》研究中得到具象化呈现。影的“彷徨于无地”被阐释为知识分子的自觉选择。拒绝沉溺“黄金世界”的虚妄承诺,甘愿以自我沉没完成对现实的终极抗争。这种“向死而生”的决绝,恰与《狂人日记》中“吃人”意象的跨时空对话形成呼应。朱崇科敏锐捕捉到鲁迅对庄子“人相食”警示的创造性转化,既承袭老庄对文明异化的警觉,又突破其逍遥姿态,将个体觉醒熔铸为“立人—立国”的实践链条。此种辩证思维在《拿来主义》的再阐释中愈显深刻,作者揭示鲁迅强调“沉着、勇猛、有辨别”的拿来原则,实为对个体主体性的双重淬炼。唯有经过精神自觉的过滤,传统与外来资源方能转化为民族新生的动力。
朱崇科的学术创见更体现在解构与重构的双向辩证中。其对《阿Q正传》的解读突破国民劣根性固化标签,转而聚焦叙事策略的自我指涉。阿Q的精神胜利法不仅是批判对象,更是启蒙困境的隐喻。当叙事者试图以“画眼睛”透视国民灵魂时,其行为本身已陷入看与被看的权力结构。这种自反性阐释将文本提升至方法论反思层面,揭示出鲁迅对启蒙悖论的深刻自觉。与此相呼应的是对鲁迅“越界”特质的考证,作者通过爬梳中山大学时期“拒办公、不上课”事件,跳出事实真伪的争辩,在知识分子与体制的张力场中剖析其“钟楼独居”的空间隐喻。鲁迅以疏离行政事务保持思想独立性,在职务与创作、理想与政治的夹缝中践行精神越界。这种将生平考据与精神分析结合的路径,为理解其“实越界”现象提供了新坐标。
全书又一鲜明特色是朱崇科对鲁迅精神特质的动态把握。在剖析《孤独者》时,他并没有将魏连殳的“失败胜利”简化为启蒙悲剧注脚,而是深入挖掘“堕落中的清醒”所蕴含的原型意义,在理想与现实的博弈中,持守“中间物”姿态本身就是精神抗争。这种冷峻剖析与鲁迅“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”的学术精神形成深度共鸣,彰显作者同研究对象的思想共情。当指出鲁迅终极精神内核在于以自我为火种照亮民族暗夜时,朱崇科既未陷入后现代解构主义的文本游戏,也规避了神圣化叙事,而是以破立之间的辩证视角,还原一个在历史裂痕中执着前行的思想者形象。